1971年9月13日,中共第二號人物林彪的三叉戟專機突然墜毀在蒙古的溫都爾汗,這一事件被史學界稱為中國最大的政治謎案。如今40年過去了,“九·一三事件”中仍有許多未解之謎。本文作者舒云曾參加撰寫《聶榮臻傳》,從1987年開始采訪近百位當事人和目擊者,對“九·一三事件”和林彪的研究有許多新的成果。本文是作者經過對大量第一手采訪材料的研究,首次披露了林彪專機飛行員等人在專機起飛前的活動和細節,為解讀“九·一三事件”提供了新穎的角度和可靠的證據。 對林彪專機飛行員潘景寅來說,直到他駕機平安降落山海關機場,在飛行后的會議上安排第二天早上6時起床,6時半吃飯??一切還都是正常狀態?墒菫槭裁礄C組睡下以后全變了,潘景寅只叫了三個機械師,而沒有叫機組其他人?致使256三叉戟再次起飛時機組不全,只有他一個人帶著三個機械師就上了天。本文試圖還原潘景寅最后十小時的行蹤,以此回答種種疑問。為搞清整個事件的過程,要往前追溯一段。
15:10 林立果感到一切都變了
林立果(空軍司令辦副主任兼空軍作戰部副部長)的慌張行動是從得知毛澤東南巡突然回到北京開始的。林立果雖然得知毛澤東離開上海,他在南方暗殺毛澤東的計劃流產,但并沒有太慌張。因為毛澤東可能在濟南、天津等地停留,林立果認為自己還有時間。所以他“南下”或“北上”的計劃,此時并沒有啟動。
9月12日12時10分,空軍學院將軍樓還一切正常,陳倫和(空司翻譯,負責給林立果翻譯資料)向王蘭義(空軍學院行政處處長,負責將軍樓生活)要了11人的午飯,要求12時30分準備好。三位首長的飯送到將軍樓,其余人到食堂吃。
14時多,王蘭義陪來食堂的陳倫和等人吃完飯,把他們送回將軍樓。
不久陳倫和打電話要給李偉信(空4軍政治部秘書處副處長,林立果“秘書”)派車,說進城買東西。
15時10分左右,林立果得知毛澤東回到北京,一切都變了。
王蘭義騎自行車到將軍樓,告訴陳倫和車派好了,停在馬路邊。陳倫和說:“你回去吧,李偉信自己會去開車!蓖跆m義還沒走出幾步,將軍樓車庫開出一輛伏爾加,很急。王蘭義趕快讓路,所以他清楚地看見司機周宇馳(空司辦公室副主任),副司機于新野(空司辦公室處長),林立果坐在后面。伏爾加飛馳而去,周宇馳回頭甩了一句:啊,老王。
王蘭義注意到林立果、周宇馳、于新野三個人的表情都十分緊張。事后想,他們肯定是得到了毛澤東回到北京的消息,否則不會如此緊張!
王蘭義繼續向將軍樓方向走了200米,程洪珍(空司一處秘書,林立果“秘書”)駕駛另一輛伏爾加迎面過來。王蘭義注意到程洪珍拉著個臉,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
林立果等三人驅車去了西郊機場工字房。林立果與在北戴河的葉群通了電話,決心啟動“南下”廣州的第二方案。兵分兩路,林立果立即飛北戴河,第二天早上攜林彪、葉群南逃廣州。周宇馳留在北京總負責,由王飛(空軍司令部副參謀長)組織空軍司令部有關人員拉個名單,分發武器,明早從西郊機場飛往廣州。同時“通知”黃吳李邱一起走,如果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不從,就綁架他們到廣州。
16時30分左右,周宇馳打電話給胡萍(空軍副參謀長兼空軍航空兵34師黨委書記),叫他到西郊機場來。胡萍正在空軍總院住院,十幾分鐘后他坐車到了西郊機場工字房。
周宇馳開門見山:現在形勢不好,首長決定9月13日離開北戴河去廣州。胡萍并不覺得突然。9月8日晚葉群給吳法憲打電話,說林彪要回北京,讓準備五架飛機。過去都是這樣,林彪出動都是五架飛機,一架林彪坐,一架隨行人員,一架拉電影機和電影片子,一架拉警衛人員,一架拉汽車。
胡萍為什么會聽從周宇馳的命令,這不是顛倒上下級關系了嗎?這在當時并不奇怪,周宇馳是吳法憲派去輔佐林立果的“師傅”,不離林立果左右。所以周宇馳的命令并不是周宇馳個人的,而是林立果甚至林彪的命令,胡萍能不言聽計從嗎?
根據以往經驗,胡萍知道,專機一向只說大概時間,什么時候首長到機場了,什么時候才是起飛時間。所以前幾天研究好的林彪機組在這個星期天全部在位。
18:00 有緊急任務
9月6日,256三叉戟改裝完成。
9月7日,潘景寅試飛長春,接回了在長春軍醫院治療小兒麻痹的大女兒潘鷥(sī)。
9月8日晚,胡萍和潘景寅研究了林彪機組名單。師副政委潘景寅擔任機長,團副參謀長陳聯柄任第一副駕駛,三叉戟中隊長康廷梓任第二副駕駛,團領航主任李成昌任領航員,團通信副主任陳松鶴任通信員,機務分隊中隊長李平和機械師張延奎任機械師,特設分隊副中隊長邰起良任特設師,還配了空中服務員魏秀玲。各行業都是挑全師技術最好的,而且還多配了一名飛行員和一名機械師。
潘景寅、陳聯柄、李成昌、李平、邰起良五人住在西郊機場,可以隨叫隨到。而第二副駕駛康廷梓和機械師張延奎家在城里,周六晚上已經通知他們留在西郊機場值班。通信員陳松鶴住在空軍學院,距離西郊機場幾步之遙,而且他剛從阿爾巴尼亞執行任務回來,就放他回了家。9月12日空軍學院組織秋游八達嶺,陳松鶴準備帶夫人和兩個兒子參加。還沒有走來了電話,要他立即到西郊機場。
接到周宇馳的起飛命令,胡萍連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找到林彪專機飛行員潘景寅。
沒有飛行任務的時候,潘景寅在西郊機場的生活是兩點一線,辦公室和家。雖說是星期日,潘景寅也并不在家里呆著,他嫌孩子鬧,總是到辦公室看書學習,也練練字?墒呛即虻脚司耙霓k公室,沒有人。打到潘景寅家里,老潘家屬孫祥凝說老潘拿著一堆書報出門了。師值班室也不知道潘副政委去了哪里。
胡萍有些生氣,明明說好待命,怎么人也找不到了?此時,潘景寅正在機場里的理發室理發。
原來,潘景寅看了一會兒書,覺得很累。他剛飛行回來,疲勞還沒有完全恢復。他怕夜里再有飛行,就想抓緊時間睡上一覺,于是,服了三片安眠藥,到理發室理發,然后回家睡覺。
沒想到飛行任務來了!
胡萍通知潘景寅立即做好飛行準備,并親自駕駛256三叉戟,19時送林立果去北戴河。
潘景寅匆匆回家,顧不上吃飯,拿起飛行包就往外走。臨出門,潘景寅說今晚可能回來。對于飛機來說,北京到山海關太近了,飛一趟也就40分鐘,專機一般都是“卸下”首長就返回,不在山海關過夜。
正是晚飯時間,100團三大隊值班員通知林彪機組立即到候機室。李成昌接到命令,放下飯碗跑步到飛行員宿舍,換飛行服。床上亂七八糟,李成昌也顧不上收拾。哪知這一去,就與飛行員宿舍再了見。
18時,康廷梓到空勤灶吃晚飯。他打上蒸餃,還沒有吃,大隊值班員就來通知他,有緊急任務?低㈣鞣畔嘛埻刖屯奚崤埽媾錾蠙C械師李平。李平說:康中隊長,潘副政委讓加16噸油。因為胡萍告訴潘景寅,第二天一早飛廣州,所以潘景寅要求李平加16噸油?墒强低㈣鞑恢,他想加這么多油干什么?這個油量可以從北京飛到廣州。我們不是去山海關嗎?接林彪回北京過國慶節,來回12噸油就夠了。
康廷梓跑進飛行員宿舍,換上皮鞋,拿了飛行包,還多拿了一條棉毛褲。然后他跑到100團值班室。
第一副駕駛陳聯柄、領航員李成昌、通信員陳松鶴都已經到了。康廷梓把加16噸油的疑問告訴了第一副駕駛陳聯柄。
潘景寅夾著小包也進來了,說你們上值班室要車上機場,三叉戟256號的飛行任務要準備好,任務要保密?低㈣魈嵝阉,今天的飛行手續還沒有辦。潘景寅肯定地說,不辦了。因為重要的專機任務保密嚴格,機組人員誰也沒有再提疑問。
康廷梓注意到潘景寅神色正常。
這時機組人員坐上汽車到停機坪。
機械師李平迎上來,對潘景寅說,油車沒油了,只加到15噸。
陳聯柄問:加這么多油干什么?
潘景寅沒有說話,也沒有要求再加油?磥,潘景寅對即將要執行的任務也不是那么清楚。否則他會讓李平再要油車,補上那一噸油的。
19:00 256三叉戟并沒有起飛
18時,胡萍給空軍司令部航行局局長尚登峨打電話,告訴他三叉戟256號今晚19時飛山海關,發訓練預報,代號252(256是專機,252是普通多座客機,發訓練預報故意不報專機號,主要是為了首長安全,這在專機飛行中是常見的。但“九·一三事件”后這成了胡萍的罪行)。然后胡萍打電話給派駐山海關機場的李海彬(空34師西郊機場航行調度室主任),告訴他今晚起飛的三叉戟是256,使用252代號,你知道就行了。
19時,256三叉戟并沒有起飛。
機組九人在機場等候,潘景寅叫空勤灶把飯送到候機室。機組吃完飯,又等了好一會兒,陳倫和開著一輛藍色伏爾加快速駛到256三叉戟跟前。劉沛豐(空軍司令部辦公室處長)卸下一堆箱包,留在原地看守。藍色伏爾加走錯了路,從飛機左翅膀下飛快鉆出來,嚇了康廷梓一大跳。很快藍色伏爾加又回來了,林立果下車,戴眼鏡的白面書生程洪珍帶兩個十八九歲的女兵也下了車,兩個女兵的新軍衣顯得有些肥大。
陳倫和又卸下一堆箱包。大大小小20多個。這些箱包除了劉沛豐隨身帶的四個包,在山海關機場都沒有卸下來。也就是說,這些箱包隨機到了溫都爾汗。如果沒有燒毀,這些箱包都被蒙古或蘇聯人拿走了,而中國人沒有從墜機現場拿走一件東西。
林立果向陳倫和交代一番,讓他把藍色伏爾加開走了。
19:30 林立果等人上了256三叉戟
34師100團政委安治梁和團參謀長李克修前來送行。按規定,專機起飛100團領導必須到場。因為團長陳晉忠到蘇聯接飛機去了,所以政委安治梁和參謀長李克修來送行。“九·一三事件”后安治梁和李克修都因此被關起來,安治梁被關了整整八年。
潘景寅任100團團長時,與政委安治梁搭檔,彼此配合很愉快。潘景寅對安治梁說:老安,我吃了三片安眠藥,原想抓緊睡一覺,沒想到有任務。
安治梁囑咐陳聯柄,在必要時關照一下。
19時30分,林立果等人上了256三叉戟。
19時40分,天已經黑了,256三叉戟從西郊機場起飛。
這是256三叉戟改裝后第一次正式飛行。
潘景寅駕駛飛機,起飛時傾斜度大了些。飛機抖動不已,桌上茶杯滑下來,摔碎了一兩個。兩個女兵很少坐飛機,以為要摔了,嚇得夠嗆?低㈣髡f摔茶杯是服務員魏秀玲沒有固定好,飛行后講評小魏作檢討。
到山海關是短途飛行,始終是潘景寅駕駛飛機。
潘景寅并沒有對陳聯柄說他吃了安眠藥。但陳聯柄有政委安治梁的囑托,坐在副座上眼睛一眨不眨。
駕駛室沒有康廷梓的位置,他坐在機艙里東張西望。林立果非常敏感,他正與劉沛豐說話,發現康廷梓注意他,立即不說話了。康廷梓感覺林立果表情沉重,眼神似乎還有一絲兇光。
20:15 256三叉戟降落在山海關機場
快到山海關機場了,林立果向程洪珍交代:明天早晨7時,首長要和“協和號”(黃永勝)通電話,你要把機場的保密機準備好。電話保證不好,你要負責!林立果的口氣有些威脅,林立果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說過話,程洪珍嚇得連連點頭。林立果說:下飛機后,要了解一下飛機維護、加油、警衛等情況,這些你當秘書應當懂得。還有給張某某、袁某某(兩個女兵)每人一支手槍,找個沒人的地方教她倆使用一下,明天讓她們上北京來的伊爾-18飛機,也可能上這架三叉戟。你和她們把我的行李歸攏一下,免得明天和“子爵號”(葉群)的東西弄混了,F在一切行動要聽我指揮。
程洪珍的工作是保管文件,對外聯絡。上飛機前他一直忙著給林立果收拾行李,連自己的牙具都忘了帶,也沒有和對象告個別。26歲的林立果沒有當過“首長”,27歲的程洪珍也沒有當過“秘書”,兩人關系有些微妙。有時林立果把程洪珍罵得狗血噴頭,而有時又很親熱,親自給程洪珍介紹對象,單在上海就給他介紹了12個,程洪珍一個也沒有看上,說我是“康曼德”(林立果)身邊的人,找個對象不像樣,怎么說得過去?這不是丟“康曼德”的臉嗎?最后林立果把選來的四顆“種子”之一賞賜給程洪珍,程洪珍這才熱戀起來。這次匆忙去北戴河,光忙林立果的事了,也沒有打電話和對象說一聲。程洪珍有些喪氣,但在林立果面前不敢有半句怨言。
劉沛豐避開機組人員,塞給程洪珍兩把手槍。
20時15分,256三叉戟在山海關機場落地。
林立果以首長的身份走進駕駛艙,與機組每個人握手,說:明天首長也要坐這架飛機。人民解放軍戰士要聽林副主席指揮,關鍵時刻要起作用,我代表首長謝謝大家。
劉沛豐提著四個包,和林立果下了飛機。沒人接,林立果等不及與北戴河聯系,開著機場的吉普車走了。
23:00 只有潘景寅一人沒有睡
程洪珍和兩個女兵把林立果的20多個箱包歸挪到一起后,也下了飛機。因為第二天還要坐飛機,兩個女兵沒有拿軍用挎包。后來程洪珍發槍,兩個女兵沒有地方放,又返回飛機拿軍用挎包。
這時機組九人還在做飛行后例行檢查。
康廷梓幫助機械師張延奎往發動機加潤滑油。他聽見潘景寅對李平說:待會兒把油加到17噸。康廷梓原以為首長明天飛回北京,現在又加這么多油,不一定是回北京了。他就插了一句話:加這么多油,明天到哪里?
潘景寅所答非所問:一會兒我們研究一下航線。
李平去安排加油。因為三叉戟1970年從巴基斯坦引進中國,從來沒有在山海關機場加過油,油嘴不配套,不能用先進的壓力加油,只能由機械師爬到機翼上,用重力加油。這樣加油很慢,所以潘景寅沒有再堅持,說那就不加了,明早再說。
21時多,機組九人塞好了飛機的“眼”,最后由機械師鎖上飛機,將飛機交給山海關機場的警衛人員。然后機組九人一起到空勤灶吃飯。程洪珍身邊放著一個精致的手提皮箱,他和兩個女兵快吃完飯了。
中隊長康廷梓分配房間。潘景寅是師級干部,被安排在單獨的高干房間。服務員小魏和那兩個女兵住在一起。剩下機組七人住在機場的一棟平房里。
房間是康廷梓分配的:最東邊一間由西郊機場調度室主任李海彬占領,既是他的宿舍,也是調度室,里面有三部電話。每年夏天只要林彪到北戴河,空軍34師就專門派調度室主任到山海關負責調度。
程洪珍住在平房東邊第二間;第三間分給三個機械師:李平、邰起良和張延奎;第四間是第二副駕駛康廷梓與領航員李成昌;第五間是第一副駕駛陳聯炳和通信員陳松鶴。
房間安排好,不一會兒潘景寅來了,在機械師房間召集機組進行飛行后講評。康廷梓問:到現在航線還不知道,明天怎么看天氣?潘景寅說:咱們不用管,空軍航行局都掌握,聽他們的。然后潘景寅交代:明天6時起床,6時半吃飯,然后到機場準備飛機,抓緊時間睡覺吧。
23時多,機組八人都關燈休息了,只有潘景寅一人沒有睡,他在李海彬的調度室兼宿舍里,連著接了幾個電話。
潘景寅最后的言行只有程洪珍和李海彬知道。
程洪珍吃完夜餐,先到兩個女兵的宿舍,準備教她們使用手槍。兩個女兵說陳倫和已經教過她們。程洪珍向她們傳達了林立果的指示:明天還有一架飛機來這里,是周(宇馳)副主任坐的伊爾-18。明早上走時,你們可能上那架飛機,也可能上這架三叉戟。如果上三叉戟,聽李偉信指揮。今天聽我指揮。
20時多,程洪珍來到李海彬的調度室,他遵照林立果的命令檢查保密機。潘景寅正在和李海彬了解天氣情況。
調度室除了機場內部電話,還有兩臺專線保密機,一臺通北京,一臺通北戴河96號樓(林彪別墅)。程洪珍用保密機進行了通話試驗,聲音清晰。
程洪珍問潘景寅:飛機維護好了嗎?
潘景寅肯定地說:維護好了,不會有問題。
程洪珍又問:飛機警衛好了嗎?
潘景寅笑著說:這個你放心,機場的人可聰明了,看到什么飛機來了,就知道派什么人警衛。
程洪珍覺得一切安排好了,就回房間睡覺。
他睡得正香,突然被潘景寅和李海彬叫醒??
潘景寅坐在李海彬的調度室里,除接了幾個電話,就是抽煙,留下滿滿一缸煙灰。
潘景寅不走,李海彬也不能睡覺,陪他坐著。
那天半夜,只有潘景寅和李海彬兩個人坐在調度室里。潘景寅是個話極少的人,而李海彬在自己的上級面前,也不會有更多的話題。潘景寅接電話,李海彬聽不見電話機里的聲音,從潘景寅的只言片語里,也搞不清發生了什么事情。但北京方面反復查問256三叉戟,李海彬感覺到了異常。
“九·一三事件”后,李海彬成了“重點案犯”?哲34師只有兩個人被關進秦城監獄,一個是陳士印(空軍34師副大隊長,周宇馳劫持的直升機上幸存的飛行員),另一個就是李海彬。1980年陳士印被免于起訴,李海彬被無罪釋放。
也許到現在,李海彬也說不清楚潘景寅為什么“賴”在調度室。是啊,潘景寅明明知道第二天一大早還要飛行,為什么熬夜呢?是一個又一個的電話,把潘景寅“鎖”住了?
23:40 林立果給周宇馳打電話要“北上”
22時30分左右,林彪女兒林豆豆關于林立果、葉群要挾持林彪的報告,通過8341部隊二大隊,報到周恩來那里。因為飛機是空軍的,機場是海軍的,周恩來分別打電話給吳法憲和李作鵬,了解256三叉戟的情況。
23時05分,李作鵬給山海關機場指揮室打電話,證實256三叉戟還在山海關機場。
23時左右,吳法憲打電話給胡萍,說今晚到山海關機場的三叉戟是怎么回事,總理查問了,你們怎么搞的?
吳法憲和李作鵬先后報告周恩來,確實有一架三叉戟停在山海關機場。
周恩來對吳法憲說:你通知這架三叉戟立即飛回北京。
胡萍從候機室回到自己房間,給周宇馳打了一個電話,說總理正在查問去山海關的三叉戟。
胡萍回到候機室,用保密機與潘景寅通話。胡萍說:吳司令兩次查問256三叉戟,要你們回來。你就說試飛。問誰安排的,你就說你們自己安排的,我不知道。如果問訓練飛機為什么不回來?你就說有點毛病,暫時回不來。你聽明白了嗎?李海彬只聽見潘景寅連聲說“好的,好的”,最后說了一句“明白”。
有了胡萍這個電話,潘景寅還能睡覺嗎?
吳法憲報告周恩來,說三叉戟有故障,正在修理。
周恩來說:飛機修好后立即回來,回北京時不準帶任何人。
吳法憲向周恩來要求親自到西郊機場處理。
23時左右,吳法憲帶秘書來到西郊機場候機室。胡萍讓34師服務隊孫副隊長通知正在工字房里的周宇馳,告訴他吳法憲到西郊機場來了。
23時22分,周恩來給葉群打電話,說他要到北戴河看望林彪同志。葉群勸他不要來,說林彪同志要動一動,周恩來說夜里飛行不安全。葉群說晚上不飛,明天早上飛。
23時30分,林彪對內勤說去大連。
23時35分,李作鵬再次給山海關機場打電話,說這架飛機的行動,聽北京總理的指示,黃總長指示,吳副總長指示,我的指示,??
23時40分,林立果給周宇馳打電話,說“北上”。
葉群、林立果、劉沛豐到林彪房間。
23時44分,李作鵬向山海關機場調度室了解飛機號碼。(答256,)請示李(海彬)主任后改成252。李作鵬查問山海關機場的這幾個電話,潘景寅也知道。
吳法憲、李作鵬都查問256三叉戟,周總理又讓256三叉戟返回,這是為什么?這是林彪的飛機?這個時候,潘景寅只能聽林立果的,聽林立果就是聽林彪的。九屆二中全會以后,吳法憲不斷寫檢討,林立果在空軍搞以吳法憲劃線。在胡萍和潘景寅眼中,吳法憲是“敵人”。這個背景似乎非常重要。
23時45分,警衛科劉(吉純)副科長到8341部隊二大隊部報告,林彪馬上要走。8341部隊副團長張宏和二大隊長姜作壽商量,決定讓副大隊長于仁堂帶幾個人乘吉普車到山海關機場,不讓飛機起飛(雖然吉普車比“大紅旗”早走10分鐘左右,但半路還是被“大紅旗”超過)。
23時50分,林彪別墅亂了,葉群大喊要車!
23:54 潘景寅接到保密機打來的加油電話
23時54分左右,潘景寅在李海彬調度室接到北京保密機打來的加油電話。李海彬的材料顯示,是胡萍打的。李海彬并不知道誰打來的電話,根據經驗判斷,認為是胡萍打的加油電話。
如果是北京保密機,打電話的人不一定是胡萍,而可能是周宇馳。為什么胡萍不可能打這個加油電話?因為周恩來查飛機后,胡萍只給周宇馳打過一次電話,后來兩次報信,都是胡萍通過服務隊孫副隊長跑到工字房,當面告訴周宇馳的。胡萍通過孫副隊長告訴周宇馳,他現在打電話不方便。尤其后來吳法憲到了西郊機場候機室,胡萍嚇壞了,直用手抹脖子。在這種情況下,午夜這個加油電話應該不是胡萍打的。極有可能是周宇馳給潘景寅打的加油電話。
因為一,林立果給周宇馳打電話說首長馬上“北上”,要他也帶北京的人“北上”。連夜走,肯定要加油,這時林立果急得團團轉,而周宇馳還有周旋的時間。因為二,周宇馳和潘景寅以前同是空軍一航校宣傳科干事,都參加了選飛。潘選上了,周因身體不合格淘汰。因為三,256三叉戟從西郊機場起飛,就是周宇馳把胡萍叫到西郊機場工字房下達的命令,同時下令準備五架飛機,第二天和256三叉戟一起飛廣州。而周宇馳已經知道胡萍被“困”住了,當然會直接給潘景寅下令。
林彪別墅有直通李海彬調度室的專線電話,林立果當然可以直接與潘景寅通話。但按一般情況,林立果不可能給潘景寅打加油電話,因為一,林立果是“首長”,加油這些具體事是手下人的工作。因為二,林立果和潘景寅的關系,不如周宇馳與潘景寅的關系“鐵”。因為三,林立果此時“火”上了房,哪里顧得上加油這樣的“小事”!
不過可以肯定,潘景寅接到的加油電話,并沒有說馬上走,因為林立果和周宇馳林都不知道專機起飛至少需要一兩個小時的準備時間。雖然周宇馳已學會駕駛直升機,但那都是機組“保姆”式的服務,一切都安排好了才讓他上機。所以他們以為飛機像汽車一樣,只是加上油,說走就可以走。
潘景寅接到北京保密機的加油電話,還是好的??好的??明白。放下電話,潘景寅命令李海彬要油車給256三叉戟加油。李海彬問:加多少?潘景寅說:加兩噸半。李海彬說:那要一個油車就夠了。潘景寅說:你要兩個吧。潘景寅怕油車的油不夠,別又像西郊機場油車沒有油,所以要兩個油車。
23時55分,李海彬打電話給山海關機場調度室,要兩個油車給三叉戟加油。
與此同時,潘景寅出門,叫機械師加油。
23時56分,山海關機場調度室告訴外場,兩個油車加油,化驗員也到場。
如果潘景寅接到的加油電話說立即起飛,恐怕潘景寅會叫機組都起來。但是只說加油,潘景寅以為首長上飛機還早著呢。尤其要注意潘景寅和第一副駕駛陳聯柄的關系有些僵硬。潘陳同是1947年當兵,而潘進步快,職務比陳高了兩級!陳聯柄嘴邊有時沒有“哨兵”,但飛行技術比潘景寅好,所以他不怎么把潘景寅放在眼里。
而潘景寅也很小心處理與陳聯柄的關系。
在西郊機場說19時飛,17時多一點就緊急進了機場,害得大家連晚飯也沒有吃好,而偏偏等到19時40分才起飛。臨睡前潘景寅說第二天早上飛,現在只是通知加油,并沒有說半夜飛。即使給了起飛時間,首長到機場只會推后,不會提前,潘景寅怎么可能把機組全叫起來“陪綁”?
23時55分左右,林彪內勤陳占照打電話到8341部隊二大隊部,說(林彪)他們走了!
00:18 林彪專車以極速闖進山海關機場
零時3分,潘景寅仍在李海彬調度室。李海彬已經要了兩個油車,潘景寅也叫三個機械師去給飛機加油,再沒什么事了。
突然北戴河保密電話響起,李海彬拿起電話。一個男聲急促地說:我是8341部隊的宋定忠,有小轎車去山海關機場了,車到了別讓它走,要卡住!說完就掛了。
這個沒頭沒腦的電話,讓李海彬不知所措。他問潘景寅,潘不知道這個叫“宋定忠”的人,“卡住小轎車”?當時能坐小轎車的人只能是首長,“卡住”首長?誰如此膽大包天?李海彬搞不清楚,潘景寅也搞不清楚。他們一起敲開程洪珍的門,而睡意正濃的程洪珍也不認識這個宋定忠。
宋定忠是誰?8341部隊二大隊有兩個中隊在北戴河警衛林彪,六中隊跟著二大隊部,負責林彪別墅外圍警衛。八中隊是更外圍的警衛?墒钱斈8341部隊二大隊沒有宋定忠這個人!
電話里李海彬沒有核實姓名,對方有口音,李海彬聽岔了。但宋定忠這個電話的內容應該是真實的。8341部隊派了好幾輛車追到山海關,當時包括8341部隊二大隊的說法都是林立果綁架了林彪。在山海關機場,沒上飛機的機組成員清楚地聽到有人大喊抓“小林賊”。
但是,中央并沒有給8341部隊明確命令,沒有說阻止林彪上飛機,只是不讓飛機起飛。否則按8341部隊當事者的話,十個林彪也跑不掉。
無論如何,宋定忠這個電話把程洪珍也嚇住了!翱ㄗ 绷直氲能嚕繛槭裁?程洪珍、潘景寅、李海彬都認為這個電話很嚴重,必須立即報告林立果。三個人回到李海彬調度室,程洪珍用北戴河保密電話打給林立果,沒有人接!程洪珍又用北京保密機通過空軍一號臺給周宇馳掛電話,周宇馳急促地說:知道了,知道了,“康曼德”(林立果)已經出發了,F在情況緊急,北京正在追查,你快跟他們跑吧!
程洪珍急忙與潘景寅商量。程洪珍怎么說的,是原原本本重復周宇馳電話里的內容,還是“偷工減料”只說林立果已經坐小車往機場來了,只有李海彬能說清楚。
李海彬說了一句,是不是接著程洪珍的話,還是之前說的,有待考證。李海彬說:空軍司令部調度室問了好幾遍了,這架飛機(256三叉戟)什么時候回北京?
潘景寅氣沖沖地說:老問干什么呀,就說還沒有走!
零時18分,林彪專車以極速闖進山海關機場。
零時20分左右,林彪專車在256三叉戟跟前來了個急剎車。李海彬調度室距離停機坪100米左右,因平房前面還有一座小樓擋著,潘景寅看不見飛機和汽車。但是夜間聲音傳得很遠。程洪珍、潘景寅、李海彬都聽見了刺耳的汽車剎車聲。
潘景寅二話不說,就往外跑,越跑速度越快。
李海彬沒動,他的崗位在調度室,他要24小時守候電話。
程洪珍呢?他跟著潘景寅也往門外跑。繞過小樓,程洪珍清楚地看見256三叉戟右機翼上站著兩名機械師,正在加油。但是,程洪珍被機場亂糟糟的場面嚇住了,他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林立果交代聽他指令,現在林立果半夜來了,沒有給他指令,他是該上飛機呢,還是不該上?如果冒失跑上飛機,林立果問那兩個女兵呢?不是叫你守電話嗎?誰叫你上飛機?想到可能要挨林立果的罵,程洪珍突然害怕起來,停住了腳步。
林彪專車還沒有停穩,葉群披頭散發,第一個跳下車,大喊有人要害林副主席,現在有情況。林彪沒戴帽子,第二個下車。林立果也下了車,揮舞手槍亂叫,快快快??劉沛豐順著工作便梯爬上飛機,葉群第二個,林彪第三個,林彪的頭頂到了葉群的腳。林彪下邊是司機楊振剛,他托了林彪一把(以后這成了楊振剛的罪行,被開除黨籍,全家趕回河北農村)。葉群進到機艙(這時飛機還沒有發動),向下邊大喊:油車快讓開,我們要走!誓死捍衛林副主席!
零時20分,山海關機場潘站長又和李作鵬通話,問強行起飛怎么辦?李作鵬指示直接報告周總理。潘站長又問,是否可以告訴空軍34師潘副政委,李作鵬表示同意。
零時21分,佟玉春(山海關場站參謀長)跑步去通知潘景寅。他跑到潘景寅宿舍,沒有人。
此時潘景寅已經上了飛機。
8341部隊的吉普車也跟進了機場。機場燈沒有打開,只有飛機附近亮著一盞聚光燈,這是警衛飛機的長明燈。他們的車沒敢到256三叉戟跟前,而是距離飛機200米停下,于仁堂(8341部隊二大隊副大隊長)往調度室跑,告訴調度室阻止飛機起飛。
三個機械師中,李平和張延奎正站在飛機右機翼上加油,特設師邰起良在機艙里檢查儀表。邰起良看見林彪、葉群都上了飛機,而機組還差好幾個人,就下飛機給李海彬打電話,說首長到了,機組怎么還沒有來?
零時21分左右,調度室主任李海彬挨個砸機組的房門,大喊首長到機場了。機組幾個人被驚醒,慌忙穿衣服。
零時22分,李海彬通知山海關機場調度室,馬上準備。
零時23分,窗外“轟”的一聲巨響,256號三叉戟發動了!山海關機場調度室值班記錄:開車就走,來不及準備。通信員陳松鶴跑在最前面,后面跟著第一副駕駛陳聯柄……
00:32 256三叉戟沖上西南方向的天空
8341部隊副大隊長于仁堂距離飛機30米時,256三叉戟滑動了。于副大隊長急了,又轉身往山海關機場調度室跑,對山海關機場參謀長佟玉春說:這架飛機無論如何不能起飛,你要采取緊急措施。
佟玉春說:我們也接到了命令,不讓這架飛機起飛,可現在來不及了。佟玉春一邊朝飛機方向跑,一邊掏出手槍,沖天打了三槍。
這時,機場的燈全熄滅了,黑暗中只有飛機的轟鳴聲。
256三叉戟的右機翼撞上油車,刮壞了右機翼燈,仍繼續前進。拐彎時,一側輪子偏離了水泥路面,把跑道邊的土地犁了深深一道溝。潘景寅不熟悉山海關機場的跑道地形,跑道一側有一堆修跑道剩下的石頭堆,潘景寅駕著飛機沖著石頭堆就去了。如果撞上石頭堆,肯定機毀,但不一定人亡。潘景寅使了吃奶的勁,把飛機輪子強扭了一個近90度的角,硬扭開了石頭堆,把飛機扭進跑道。
零時28分,山海關機場副站長趙雅輝給李作鵬打電話,報告飛機強行滑出。李作鵬問:飛機到了哪里?趙副站長說:快到跑道了。
零時32分,256三叉戟加大油門,沖上西南方向的天空。剩下目瞪口呆的五名機組成員:第一副駕駛陳聯柄,第二副駕駛康廷梓,領航員李成昌,通信員陳松鶴,空中服務員魏秀玲。
山海關機場調度室報告丹江(空軍)注意,陳聯柄等機組五人還未上飛機,報告李海彬。
零時45分 ,山海關機場調度室記錄,飛機290度,75公里,場站政委潘浩報告李作鵬政委。
02:27 256三叉戟墜毀在蒙古溫都爾汗
256三叉戟強行起飛,先向西南240度,然后右轉,航向270度到280度。本來轉30度只要幾十秒,潘景寅卻飛了四分鐘。然后飛機又用了四分鐘向北轉彎,到了310度,還在轉,轉到345度,過了,又回到325度。
這時飛機的實際位置已經在山海關機場和北京之間的河北省遷安縣(潘景寅老家)上空,高度3000米。偏離航線130公里,這是很不正常的。
2時27分,256三叉戟墜毀在蒙古溫都爾汗(過去都說2時30分,蒙古搜集的機上人員的一塊停擺手表,指針在2時27分,這應該是墜毀時間)。
林彪飛機接地時速度過快,潘景寅沒有打開減速裝置。飛機又被彈起來,再摔下,翻了個身,右翼翻到左翼去了。
機上九人分成三組,被甩了出來。
尾部是林立果、劉沛豐和林彪司機楊振剛。
中間是三個機械師成半圓,圍著林彪。
機頭是葉群和潘景寅。
從面部表情看,林立果在甩出時還有氣,他的一只手摸著腰上的槍,面部猙獰。
潘景寅在被甩出時也沒有死,但肯定燒傷了。他的面部表情非常痛苦,兩只手伸向前方,似乎爬了一段,最后還是心有不甘地咽了氣。也許他最后想到了他的三個孩子,12歲的患小兒麻痹的大女兒,11歲的二女兒和剛剛兩歲的小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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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初秋,32歲的優秀飛行員 康庭梓 照例執行了一次讓他感到很光榮的專機任務,卻沒有想到,這一次任務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命運。“九一三事件”發生后,那架256號三叉戟及機上9個人,一直被籠罩在歷史的聚光燈下,而被遺留下來的5名機組人員的命運,卻長期被遮蔽。他們身不由己被拋進一個巨大的漩渦中,體味了悲歡離合的人生故事。
口述:康庭梓
寧靜的周末
我后來無數次回憶起39年前那個改變命運的事件,曾反復咀嚼事件發生前的每一個細節,仍然找不出一場舉世震驚的事件要發生的任何預兆。
9月12日是個星期天,按慣例,我應該回城里的家探望家人,那時我第二個孩子剛兩歲多一點。我們飛行員平時都住在機場宿舍,只有星期六晚上可以回家。我一般從西郊機場騎自行車回到和平門的家,星期日晚飯前再趕回來。那時年輕,騎一兩個小時也不覺得吃力。但是一天前,我們專機師的副政委潘景寅找到我,說周末有任務需要值班。于是晚上我給家里打了電話,告訴我愛人這個周末不回家了。
那一天很平靜,我記得太陽很好,我把毛巾被洗了,拉了會兒二胡,又學了會兒外語。飛行的專業詞匯我基本上能看懂,三叉戟的飛行手冊就是我翻譯出來的。
18點鐘開飯,因為是周日,我們不需要像平時一樣排隊吃飯。我記得很清楚,晚飯吃的是蒸餃,我把蒸餃都盛好了,我們大隊值班室的人員就進來了:“康庭梓,你快回去,有緊急任務!”我把蒸餃一推,趕緊往宿舍跑。
路上,我遠遠地看到機械師李平和潘景寅在辦公樓前說話,然后李平拔腿往機場方向跑。看到我,李平說了聲:“中隊長,潘副政委說要把油料加到16噸!”我一愣,16噸油是三叉戟從北京飛廣州或成都的量,到山海關這么短的距離加這么多油干
不過也沒來得及多想。我回去拿了個航行包,里面有簡單的洗漱用品,然后把腳上的涼鞋換成皮鞋——因為要踩剎車,所以飛行員飛行時必須穿皮鞋;天氣有點涼,我又多拿了一件棉毛褲。
當我到達團值班室時,領航副主任李成昌已經到了,他的家就在機場,也是被一個電話從家里揪出來的。等了一會兒,潘景寅進來了,他只夾了個小資料包!澳銈兩现蛋嗍乙嚢!”他就交代了這一句,神色也沒見任何異常。
機組9個人到齊后,我們坐車到達停機坪。這時,一輛油車正在給飛機加油。李平說:“潘副政委,就加了15噸油,油車加完了,沒油了。”心直口快的陳聯炳隨口說了句:“加那么多油干什么?”潘景寅沒有吭聲,也沒有要求再來一輛車繼續加。
一切準備完畢,我們就在機場待命。這架三叉戟被改裝后,分為三個艙:第一艙里,左邊是張床,右邊是一個沙發,算是首長的包廂,外邊用一個隔扇隔開。中部是第二個艙,擺著茶幾和沙發,也就是辦公的地方。再往后去就是普通的座位,隨行工作人員大多坐在這里。
過了一會兒,一輛藍色伏爾加小轎車駛來,下來的是空軍黨委辦公室的劉沛豐,從車上卸下很多東西。之后,汽車突然一加油門,從飛機左翅膀下急駛而出,把我嚇了一大跳,我心想,開得這么快撞了飛機怎么辦。
等了一會兒,伏爾加又開過來了,下來幾個人,我認出濃眉大眼的是林立果。同車來的還有一個戴眼鏡的人,白白凈凈,一副書生模樣,后來我知道他是林立果的英文翻譯程洪珍,車上還下來兩個不到20歲的女孩子,身材高挑,眉清目秀,身上的空軍軍裝顯得有些肥大。
這次專機就是林立果、劉沛豐、程洪珍和那兩個女兵,一共5位乘客。19點40分,256號三叉戟從西郊機場起飛。這是256號三叉戟第一次被正式投入使用:機長是潘景寅,第一副駕駛是陳聯炳,我是第二副駕駛。飛比較長的航線,或者領導當機長的時候,一般會配第二副駕駛,以便可以隨時提供幫助。但駕駛艙里沒有第二副駕駛的位置,所以飛機起飛后,我就坐在包廂的沙發上。我無意間往后艙掃了一眼,正好看見林立果和劉沛豐隔著茶幾在交談。林立果見了我之后不再說話。事后想起來,他的表情異常沉重。
年輕時的陳聯炳
35分鐘后,飛機降落在山海關機場。下飛機前,林立果禮節性地同機組成員握手,還一臉莊重地說了句:“明天首長要坐這架飛機,我代表首長感謝大家。”林立果當時雖然只有26歲,但身份已經是空軍作戰部副部長,他那時也經常以林彪代言人的身份出現在很多場合。所以他的這一番話在我們聽來,也沒有什么不正常的。
林立果等人下飛機后,機組人員開始例行檢查。我在后面幫機械師張延奎往發動機里加潤滑油。這時,我看見潘景寅走到李平跟前說:“待會兒把飛機加到17噸!边@是潘景寅第二次囑咐加油,我一聽,馬上就問:“為什么加這么多油,明天上哪兒去。俊碑敃r我滿腦子想的是把“林副統帥”拉回北京參加國慶慶典,哪用得著17噸油?潘景寅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他只是說:“一會兒咱們上了飛機研究一下航線!彼@么一說我也沒吭聲。
油車開過來后,才發現出了小麻煩。三叉戟飛機是用一個特殊的接頭,從機翼下邊通過油車的壓力,直接加油進去。但是山海關機場的這輛加油車導管和我們自己帶的壓力接頭不配套,無法正常加油。潘景寅聽匯報后說:“那就不要加了,等明天早上再說吧!逼鋵嵢绻麖娦屑,也能加進去,就是和其他飛機一樣,站在機翼上,打開蓋兒,利用重力加油,但那樣速度比較慢。潘景寅沒堅持,我們也沒再加,粗略地講,飛機上此時剩了12噸半油,這也決定了256號后來的命運。
加入“專機師”
其實就在5天前,也就是9月7日,我自己剛剛飛了一次山海關。這一次飛行性質也是“訓練飛行”,可是那一天我一到西郊機場,就發現有點不一樣。平時的訓練飛行,飛機都停在停機坪上,可這一次卻拖到了候機室,只有專機或者有重要任務的時候,才會這樣。
正在我納悶時,看見一群穿著空軍衣服的年輕人上了飛機。我認出其中一位瘦瘦的女軍人是林立衡,因為她以前在我們部隊蹲過點。等到人都坐齊,我準備推操縱桿滑行的時候,林立衡突然說:“不行不行,還有點事兒,停一下!”后來知道,是林立衡落了一雙皮鞋要回去拿,于是我們等了40分鐘,等她第二次上飛機,才開始正常飛。不過林立衡坐的不是專機,屬于搭便機,這種飛行在我們部隊還是很多的。那一次飛的是三叉戟252號,也不是后來出事的256號。
9月12日的256機組一共9個人:機長潘景寅,第一副駕駛陳聯炳,第二副駕駛是我,三個機械師:李平、邰起良和張延奎,領航員李成昌,通訊員陳松鶴和服務員小魏。從飛行、領航、通訊到機械各個業務崗位,都是三叉戟飛機的技術權威,在當時空軍中不可能再組成第二個同樣水平的機組。我沒想到,這會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次飛行。
我是河南鞏義人,1959年8月,我讀高中三年級,很順利地通過了飛行員考試,那一年我20歲,接到通知書的時候,我還在地里干活兒。當時全市的高中應屆生被挑中了3個,由于身體、技術等原因,最后只有我一個人飛了出來。正式入伍后,我被分到涿州的空軍第六飛行學院,當時叫第六航空學校,從初級教練機蘇制雅克-18飛機開始,學習駕駛殲擊機。
1964年,4年的航校學習結束,學員基本上淘汰了一半,兩個班合成一個班,分到空軍第34師,也就是唯一擔任國家專機任務的專機師。毛澤東建國后第一次坐飛機是1956年從北京飛廣州,當時就是專機師的蘇制里-2飛機擔任的。
當年能被挑進專機師的,當然都是“根紅苗正”,我在學員班任班長,很快就被選拔出來學習飛相對先進的蘇制“伊爾-14”。經過一段集中訓練后,除了給老飛行員做副駕駛執行任務之外,我也可以自己擔任機長單獨執行任務。在我剛剛完成夜間的飛行訓練科目不久,我又被調到專機師的第100團。100團是專機師主力團,重要任務都是由100團來執行的,比如毛澤東1956年從北京飛廣州,是他在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坐飛機,就是我們用蘇制的“里-2”專機送的。100團的主力機型是蘇制伊爾-18,這是當時最好、最大的專機。當時周總理出訪一般都用這個機型。因為執行中央領導一級的任務,在部隊里多少有些優越感,感覺像“御林軍”一樣。
1970年初,中國從巴基斯坦引進4架三叉戟飛機。當時負責去巴基斯坦交涉買飛機之事的,是34師副師長潘景寅;貋砗,也由他牽頭組建了三叉戟中隊,他的副手是陳聯炳。那時我已是伊爾-18的中隊長,就成了我們班唯一被挑出來訓練飛三叉戟的人選。我們組成一個三叉戟空勤中隊,我任中隊長。我們一起到廣州白云機場接受巴基斯坦方面的培訓。
三叉戟的飛行性能比伊爾-18要好,它的飛行速度也不亞于現在的波音和空客,但缺點是耗油量過大,進入上世紀90年代就逐漸被淘汰。但在當時,因為三叉戟采用渦輪噴氣式發動機,而且位于飛機尾部,不但飛得快,噪音也小,江青很快就看上了三叉戟,成為第一批乘客。
我給潘景寅當副駕駛拉過幾次江青。江青坐飛機有一個特殊要求:飛行起飛前不準在地面滑行,飛機只能停在跑道上待命。此刻,其他飛機一律不能起飛、落地。我記得有一次回北京落地后,同樣要停在跑道上。當時正趕上北京刮大風,我們從飛機的窗口往外看,王洪文、姚文元、張春橋等人穿著軍大衣在跑道旁邊接機,凍得直跺腳。但江青還是不慌不忙在飛機上洗漱,大概過了20多分鐘才下了飛機。
江青每次出行,要帶炊事員、醫生、衛士、護士等一大堆人,我們專機也有自己的服務員。有一次飛行結束后,我們的服務員告訴我們,在飛行上她看見江青的服務員沏好咖啡后,把手伸到咖啡杯里試溫度,她很驚訝地問為什么,江青的服務員說:“咖啡熱了不行,冷了也不行,我又不能自己喝一下來嘗溫度,所以只能這樣!边有一次江青想從廣州去上海,但上海下大雪,天氣條件不利于飛行,但江青堅持一定要去,最終驚動了周總理,總理不同意飛。江青說自己的衣服沒帶夠,又派專機從北京給她送了一趟衣服。
第4架,也是最后一架256三叉戟是在1971年夏天交付給我國的。是我帶領機組和機務人員去廣州負責交接。這樣,4架三叉戟飛機就全部到齊了。它們的號碼分別是250、252、254和256。其中250和252號算是一般的專機,254號是江青經常乘坐的專機,256是這4架飛機中設備與客艙改裝比較好的一架。
三叉戟來之前,林彪冬季和夏季都來往于北京—揚州、北京—北戴河—山海關之間,坐的都是英國的“子爵號”,專機師有兩架“子爵號”。從1967年以后,為保證毛澤東的安全,中央決定不讓他坐飛機,因此,“林副統帥”的任務在專機的級別中就是最高的。所以,雖然沒人明說,但大家都知道,“林副統帥”肯定是這個專機的第一人選。
每逢10月1日國慶盛典,林彪是必須參加的,所以在我的潛意識里,1971年9月12日派256號去北戴河,是接“林副統帥”回京參加國慶的。此前,我從來沒有拉過林彪,但我做夢也不會預料到,這竟然是一次走向死亡的飛行……
不平靜的夜
山海關機場原是海軍航空兵駐軍基地,飛行部隊及飛機已經撤走,只留下負責機場警衛、通訊調度、后勤保障等的場站工作人員。當晚256號飛機落地后的一切工作,基本上是同海軍方面打交道。因為是重要專機,當晚海軍特別安排排以上干部擔任飛機警衛。不僅如此,山海關場站還特意在停機坪的邊上臨時加裝一部場內分機電話。
9月12日晚上,到達山海關機場后,一切都順利。我們在整理飛機的時候,那兩個年輕女兵突然又回到飛機上,各自拿了軍用挎包下去。晚上21點多,我們機組一起到食堂吃飯的時候,看到程洪珍和那兩個女兵也在食堂吃飯。程洪珍身邊放著一個特別精制的手提皮箱,兩位女兵左肩斜背著剛從飛機上拿下來的軍用挎包。因為互不認識,我們分坐在兩張桌子上開始就餐。那兩個女孩子顯得比較沉默。
晚上我們就住在山海關機場的招待所里。潘景寅是師級干部,被安排在單獨的高干房間,服務員小魏和那兩個女兵住在一起。剩下我們7個人住在另一棟基本連在一起的平房里。房間是我分的:最東邊第一間是我們西郊機場調度室主任李海彬,他本來應該在北京工作,后來只要林彪在北戴河,空軍就專門派他在山海關負責調度;第二間住的是程洪珍;第三個房間正好有3張床,我分給了3個機械師:李平、邰起良和張延奎;我與領航員李成昌住第四個房間;第五間是陳聯炳和陳松鶴。
過了一會兒,潘景寅來了,我們機組9個人聚集在3個機械師的房間里。按慣例,在飛行結束后有個講評會,潘景寅簡單地評了一下當天的飛行。小魏還檢討自己沒固定好用具,摔了個茶杯。關于第二天的飛行,我還插嘴問了句:“到現在航線還不知道,明天怎么看天氣?”他說:“這就甭管了,空軍航行局都掌握呢,咱們聽他們的!迸司耙詈蠼淮骸懊魈6點起床,6點半吃飯,然后早些到機場準備飛機,待命。”
睡覺的時候接近23點了。我就睡在靠近窗戶的床上,我的窗離機械師們的房間不到1米遠。9月份的山海關夜晚已經有點寒意,臨睡前我還特地把窗戶關得嚴嚴的。睡得正香,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李海彬在門外急呼:“首長到了!快起床!”接著又聽到猛敲隔壁房門的聲音。我一下子就爬起來了,打開電燈,李成昌也起來了,我們都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服。當我穿第二只皮鞋的時候,突然聽見很響的一聲“轟——”,這聲音我太熟悉了,是三叉戟發動機的轟鳴聲。我更著急了,沒顧上系鞋帶,衣扣也沒扣好,提個包就往機場跑。
借著招待所外的燈光,我看到副駕駛陳聯炳和通訊員陳松鶴兩人已經跑在了我們前面。經過程洪珍房間時,隱約見他站在房門口,兩手捂著衣服口袋,呆呆地看著我們往停機坪方向跑。
當從右前方看到停機坪時,那架256飛機,在白熾燈照耀下更加耀眼。我們4個人還沒上,飛機怎么就走了呢?我滿腦子都是不解,也顧不上想很多,只有加速往停機坪跑。
山海關機場在白熾燈照耀下,如白晝一樣。我看到256飛機正在快速移動,準備進入路道,發動機的聲音在深夜顯得格外大。這時,海軍地面人員也迅速趕來,我們站在一起,不約而同望著飛機,呆在那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混亂中,一隊人馬突然從黑暗中出現,一輛卡車滿載著荷槍實彈的陸軍士兵在停機坪中央停住,有人已經端著步槍從車上跳下,有人喊“開槍”,又有人喊“不準開槍!”我確定聽到了槍聲。人們的喊聲、汽車發動機聲、飛機的轟鳴聲混在一起。在那輛卡車到達的同時,一輛吉普車也出現在離我幾米遠的地方。一位40多歲的陸軍軍官急速跳下車,他看我上身穿飛行員工作服,知道我是機組人員,左手拉住我的右臂,右手拿著手槍點著正在滑行的飛機,操著濃重的山東口音非常著急地說:“你,你……快把飛機攔。
我也很著急,就一個勁兒問他:“誰在飛機上?”他答非所問,只是不停地說:“這架飛機不能起飛!你把它攔!”我看到停在那里的吉普車,急中生智:“你拉我干嗎?你把汽車開到跑道上堵住它,就不敢起飛了!”他趕緊上了吉普車,可是這時飛機已經滑入跑道的一頭,開始增速滑跑,幾十秒鐘后,便沖天而起,消失在機場西南方的夜空……
轟鳴聲遠去,機場突然陷入一片沉寂,站在我身邊的領航副主任李成昌,沒有忘記他的職業習慣,很習慣抬腕看表:1971年9月13日零時32分。
謎團
稍緩過來后,我最急于弄清楚的,是飛機上都是誰。顧不得叫上另外3名的機組人員,我“蹭”一下轉身,想找調度室主任李海彬問個究竟。半路上碰到服務員小魏,手里還拿著兩個暖水壺,看見我,她第一句話就問:“飛機怎么起飛了?我的開水還沒有打呢!”
我接過小魏的水壺,我們一同奔向調度室。調度室的門開著。我老遠就沖里面喊:“誰在飛機上?”李海彬回答:“潘景寅和3名機械師!睕]等老李把話說完,我和小魏扭頭朝機場調度室走去。到了那兒一看,8341部隊林彪警衛團的人已經將調度室團團圍住,個個荷槍實彈。拿槍的士兵見我們是機組人員也沒有阻攔。
山海關機場調度室的塔樓里氣氛異常緊張。我看見調度員正在用話筒喊“聽到請回答”、“快回來”這些話,可是對方一片沉寂。我明白,機上肯定把與地面的通話系統關閉了。8341的那些人拿著電話呼叫,喊接“北京9局”,電話接通后,我聽他們說:“向中央報告,‘老虎’和葉群把首長搞走了!”聲音很大,滿屋子人都聽得特清楚,我們都知道,“老虎”是林立果小名,林立果和葉群把林彪給綁架了?!
調度室里有一張罩在玻璃下面的大地圖,一名標圖員戴著耳機,一邊聽雷達員傳來的信號,一邊用紅鉛筆在玻璃板上畫出飛行軌跡圖,我們機組剩下的5個人就圍在地圖旁邊,焦急地看著。過了一會兒,標圖員的手停下來,他站起來摘掉耳機,很鎮靜也很職業地說:“雷達員報告,256飛機的信號從雷達屏幕上消失了!贝藭r,離起飛14分鐘。
我們從塔樓又回到招待所調度室主任李海彬的房間里。突然,門外沖進一位陸軍軍官,只見他在房間的中央呈半蹲姿勢,手拿著幾支“五九式”小手槍,很熟練地從槍膛里退出子彈。這些手槍是從程洪珍和那兩個女孩子身上搜出來的,他們3人已經被看管起來。程洪珍隨身攜帶的那個小皮箱里裝著4支五九式手槍,程洪珍可能有點害怕。年齡小的那個女孩子后來親口告訴我:程洪珍把她倆叫到房間,給每人一支手槍,說:“不管遇到什么事,咱們聽林副部長(注:指林立果)的指揮!蹦莾蓚女孩子身上沒地方擱槍,就又返回飛機找到了軍挎,每人在軍挎里背一把手槍。
在256號起飛之前,程洪珍接到了周宇馳從北京打給他的電話,讓他趕快跑。程洪珍問“往哪兒跑”,周宇馳只回答說:“你快跟他們跑!”程洪珍一時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跑,就待在那兒。其實他是有時間上飛機的。在我們往機場跑的時候,站在宿舍門口的程洪珍,已經將子彈上膛的兩只手槍插在腰間。一片混亂后,山海關機場漸漸恢復了寧靜,8341的人也從機場撤離?墒俏覀冋l也平靜不下來,我們5個人不約而同來到機械師們的房間,想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有兩床被子胡亂疊在一起,另一床鋪在那兒,伸手一摸余溫尚在。我們一時也不知道怎么辦,就坐在那兒看表——我們都清楚,飛機里就剩下12噸半油,你能飛哪兒去?頂多能飛兩個小時,到時候你不落地也得落地。
很多信息從各方面匯集過來,我們也慢慢知道了很多細節。那天晚上,潘景寅并沒有回他自己的房間睡覺,而是待在李海彬的調度室里,程洪珍也沒有睡,他們3個在一起聊天。
9月13日凌晨零點5分左右,潘景寅接到了一個電話,他隨后就通知李海彬給油車加油。在李海彬打電話要加油車的時候,潘景寅走出調度室,先經過程洪珍的門口,再經過我們的房間,直接走到3個機械師的房間,把他們叫起來去機場——我的房間與機械師們住的房間只有一墻之隔,我是個睡覺很輕的人,房間開著燈就不能入睡,可是,3位機械師起床時,我竟沒有聽到任何一點聲音。
3位機械師到機場時,油車還沒有來,他們開始做飛行前的準備。一會兒,油車來了,一個機械師爬到機翼上準備加油時,突然,一輛黑色紅旗牌轎車從停機坪外的黑暗中急駛而來,在飛機的左后方停了下來。此時是零點22分。
這是林彪的專車,潘景寅隨即直奔停機坪。從調度室到停機坪只有50米,潘景寅到了停機坪,直接登上飛機。在接到電話、把機械師叫醒到登機,中間有十幾分鐘的時間,但潘景寅一直沒有把我們其余5位機組人員叫起來。在我看來,他是有意識地把我們甩掉的。
現在有很多關于“九一三事件”的評論文章,其中一個觀點是,林立果的最大失誤是把有用的人——指副駕駛、領航員和通訊員——甩下來,而把沒用的機械師帶走了。其實這是一個誤解。機械師是飛機的關鍵人物,飛機艙門的鑰匙都在機械師手里,加油也靠機械師。這些飛機起飛前的種種動作沒有機械師是完不成的。
我后來聽海軍的地面人員說,林彪的紅旗車停了以后,第一個下來的是葉群,她說:“有人要害林副主席,現在有情況,快讓油車離開,我們要走!”并高呼:“誓死捍衛林副統帥!”第二個下車的是林彪。三叉戟是一個軟軟的梯子,兩邊用很粗的鐵棍固定。一車人陸續下來后,又上拉下推地上了飛機。
這時候,機械師邰起良看見林彪已經到來,而機組其他5位成員還沒到,他可能有點納悶,到飛機下面抓起臨時內線電話,找到調度室主任李海彬:“首長都到了,機組人員怎么還沒來齊?!”李海彬也大驚,才趕緊去敲我們的門。
當時參與攔截飛機的,還有山海關機場場站的參謀長。他告訴我們:9月12日深夜,他接到不準256飛機起飛的命令,然后他直奔機場,到了飛機下面,沒看到潘景寅,卻看到正在打電話的邰起良。參謀長回憶,當他把命令告訴邰起良時,邰起良緊皺眉頭,愣愣地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林立果大步跨到電話機旁,催促邰起良快上飛機。邰起良一邊走一邊往回望,大概是期望我們能馬上出現。可是最終也沒能等到我們,他成為倒數第二個登機的人。最后一個登機者是林立果。
已經登上飛機的葉群,還把頭伸出駕駛艙的窗外,高喊:“油車趕緊讓開!我們要起飛!”被她這么一喊,油車司機開始猶豫著往后面倒,可是還沒等他完全把車倒走,飛機就急著開始滑行,結果右機翼尖上的紅色航行燈掛在了油車頂部,燈罩的碎片撒落在停機坪上。
3685號直升機
1971年的“九一三事件”其實涉及了兩架飛機。除了三叉戟256之外,還有一架是被周宇馳劫持的3685號直升機,但是,很多年來,關于這架直升機的故事卻很少被提及。
巧的是,這架直升機的一位親歷者陳士印是我在航校時的同學,1964年7月我們一起被分配到34師。陳士印后來被調到新成立的四團改飛直升機,1967年,空軍從法國進了“云雀”直升機之后,他又開始學習飛“云雀”,很快就擔任飛行副大隊長,當時不足30歲。
1971年春,空軍參謀長胡萍找到分管直升機團的專機師副師長,說空軍首長要求,在首長(林彪)身邊要培養一名直升機飛行員,這位準備學習直升機的人就是周宇馳。雖然周宇馳在空軍的身份只是司令部黨委辦公室副主任,但是他與林立果的親密關系眾所周知,所以副師長親自帶周宇馳學比較先進的云雀機。作為副大隊長的陳士印也被指定擔任訓練飛行的指揮員,因此也認識并接觸到周宇馳。
陳士印和他當年駕駛的3685號直升機
9月13日凌晨1點多,正在熟睡的陳士印被周宇馳的電話叫醒。周宇馳讓于新野用車把陳士印接到空軍指揮學院的小樓里,周宇馳拿出一張16開大小的白紙讓陳士印看,上面是紅鉛筆寫的歪歪斜斜的幾個字:“盼照立果、宇馳同志傳達的命令辦!甭淇钍恰傲直刖旁掳巳铡。上面沒有紅頭,下面沒有紅章。周宇馳說有重要任務,讓陳士印開直升機去北戴河給林彪送文件。
周宇馳與于新野、李偉信3人在空軍指揮學院辦公室匆匆忙忙裝上一大堆東西后,拉著陳士印趕到沙河機場。因為很長時間沒有飛直-5型直升機,陳士印覺得沒把握,又叫上了另一名直升機飛行員陳修文。
周宇馳拿著這張林彪手令,騙過了機械師打開直升機,也騙過汽車連連長給3685號飛機加了油,最后騙過調度長通過場站調度室值班員給直升機放飛。凌晨3點15分,3685號直升機起飛。其實那時候,周恩來總理已經通過在空軍坐鎮的李德生向全國發出了“禁空令”,這時張家口機場的殲擊機已經起飛,決定對3685號直升機進行空中攔截。
陳士印和陳修文當然不知道這一切。直-5的駕駛艙只能坐3個人,陳修文坐在左邊正駕駛員的位置上,陳士印在右邊駕駛,周宇馳坐在陳士印的后面。他關掉了通話開關,又熟練地關閉了航行燈和機艙所有燈光,說是任務絕密,要保持靜默飛行。飛機起飛后,周宇馳讓兩位飛行員向張家口方向飛。飛行員質疑:不是到北戴河執行任務嗎?周宇馳認為不可能再繼續瞞下去,才拿出一張北京—烏蘭巴托—伊爾庫茨克的航線圖,命令兩位飛行員飛烏蘭巴托。
陳士印后來告訴我,他們當時對錯綜復雜的政治局面并不了解,在他們看來,周宇馳是“打著紅旗反紅旗”,要叛逃,這是他們堅決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們一邊飛一邊想對策。
其實,這架3685號飛機當時已經處在地面雷達的監視下,張家口一帶機場8架殲擊機已經起飛。陳士印回憶,他和陳修文也隱約看到了在飛機周圍閃過的小飛機的影子,他們告訴周宇馳有飛機攔截,當周宇馳慌忙伸著脖子往外看的時候,飛行員趁這個間隙,眼疾手快,偷偷把飛機航向表往回擰了180度,并巧妙地操縱飛機向后轉彎。就這樣,直升機調轉機頭開始返航。凌晨4點50分左右,到達官廳水庫上空。北京城內的燈光依稀可見,周宇馳頓時意識到被騙了,他方寸大亂,先是掏出手槍要跟兩個飛行員拼命,又讓他們沖擊釣魚臺國賓館,飛行員回答說,釣魚臺附近都是高炮,還沒飛到就會被打下來。
于是,他們一邊繼續和周宇馳周旋,一邊降低高度,準備在他們很熟悉的西郊機場降落。但在周宇馳的瘋狂阻止下,這些措施都沒有實現。
當時我們專機師的師長一夜沒睡,正在西郊機場布置處理三叉戟的事,一看直升機回來了,又趕緊布置地面處理直升機之事。一切都布置好了,結果直升機沒落地,又拉起來,飛走了。到了沙河,也還是那樣,沒有落下來。
直升機漸漸飛到懷柔上空,天已經亮了。懷柔是我們經常在訓練中光顧的地方,大家對地形很熟悉,陳士印說他在沙峪一帶看到河灘上的一片開闊地,便慢慢下降高度。此時已經飛了3小時,周宇馳也知道剩余油量已經不可能飛出國境線,所以沒有再阻止落地動作。
當高度下降到80米左右時,陳修文突然猛地向右轉身,想奪周宇馳的槍,結果周宇馳順手一槍近距離射中他的左胸。正在操作飛機降落的陳士印回憶,他聽到槍聲看見陳修文中彈,他顧不上保持飛機平衡,本能地抬起左手向身后擋去,大喊:“為什么要動槍?”飛機一時處于完全失控的狀態,最終陳士印還是憑借他的技術穩住了直升機,在客觀上保留了大量珍貴的資料。
飛機落地后,坐在后客艙的于新野和李偉信登著梯子上來了。他們看見陳修文倒在座位上,知道發生了沖突,于新野立即將槍口對準陳士印準備射擊。陳士印后來告訴我,他從眼睛余光里發現有人上來,趕緊向右前方趴下去。此刻,周宇馳的兩只手正使勁抓著他的肩膀,陳士印倒下的瞬間槍響了,于新野的子彈射過來,打穿了周宇馳的手腕。周宇馳大叫:“打著我了!”陳士印說他趁亂推開右艙門,跑了出來。陳士印那天穿著一件皮夾克,里面套著一件布工作服,他后來發現,子彈貼著皮肉,把里外兩件衣服打了4個洞。
地面的民兵聞訊趕來,看到陳士印滿臉是血,以為他受了重傷,背起他就跑。陳士印急著說:“不要背我,飛機上還有一個……”等民兵們到飛機上找到陳修文,他早已不行了。
到了一個村里的生產大隊部,陳士印打電話找到正在西郊機場的胡萍,胡萍讓他待在原地別動。陳士印在大隊部等了幾小時,接近中午,武警部隊用汽車把他接走。
當時,陳士印跑了后,于新野和李偉信架著受傷的周宇馳從飛機上爬下來,跑到一處玉米地里,周宇馳與于新野、李偉信相約自殺。3個人都掏出手槍,周宇馳、于新野倒下了,而李偉信沖天打了一槍,活了下來。我聽說李偉信后來在上海從事建筑業,據說生意做得還不錯。
陳士印被帶回北京后,被拘留審查長達11年之久,最終被轉業到沈陽老家。陳士印多年不愿意對外談這段往事。我以老同學、老戰友的身份找到他,終于說服他開啟了塵封多年的回憶。這架返航的3685號直升機至今還保存在沙河的航空俱樂部里,我們倆還專門跑到那里,我為陳士印在那架直升機前照了張相。那被子彈擊穿了4個洞的飛行工作服至今也保存完好。
命運逆轉
那天晚上,雖然只睡了一個小時,但是經過一番驚心動魄,我們剩下的5個人誰也無心再睡。大家坐在一起反復回顧白天的細節,尋找種種不正常處,天色逐漸明亮起來,但我們仍一頭亂麻。
不過我們都意識到事件的嚴重性,我們推舉副駕駛員的陳聯炳作為機組的負責人,盡快與上級取得聯系?哲姷膶C,在海軍的機場發生了問題,是找空軍呢,還是找海軍,一時又拿不定主意。有人說,我們應該盡快告訴中央,林副統帥半夜乘機不知去向。可是怎么能找到黨中央呢?最后大家想起找空軍航行局局長,他是直接管飛行的。陳聯炳把電話打到他那兒,把前后情況大致匯報了一番,對方的第一反應是完全不相信:“哪有飛機走了把你們留下來的事?不可能!”又費了一番口舌,他才確信我們說的都是真的,他也傻眼了。
中午飯的時間,我們還在商量匯報的事,這時場站的同志通知我們:中午飯不要到空勤食堂就餐了,由海軍的同志直接把午飯送到招待所來。我們聽到后一下子都愣住了,往外一看,外面都站上了崗。我明白,我們失去自由了。
9月14日下午,我們機組5位成員,加上程洪珍和那兩個女孩子,每人一輛吉普車,車上有兩個海軍“陪同”,被送上開往北京的火車。到北京站時,同樣還是每人一輛吉普車,直接從站臺駛出,沿著寬敞明亮的長安大道急馳而去。
我們被送到海軍司令部后院的一個家屬招待所,一人一間,被看管起來。其實看管我們的海軍也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我記得有一天一個人還把我叫到破倉庫里問:“山海關那邊究竟出什么事了?”9月19日,一輛大轎車又把我們全拉到位于西山的北京軍區政治部招待所。其實這時由紀登奎負責、公安部部長李震主抓的“中央專案組”已經成立了。
單獨關了一兩天后,有一天半夜,我們幾個人被叫到一間屋子,進去一看,找我們的是紀登奎。他對我們挺客氣的,像聊天一樣詢問我們事件的詳細經過,聽罷說了句:“林彪急著搶班奪權,等不及就跑了,摔死在溫都爾汗!”這時我才知道那架飛機上的人的命運,以及整個事件的定性,頓時百感交集,又震驚,又有逃過一劫的僥幸和后怕。
公平地說,專案組的人對我們還都挺客氣的,但措施該嚴還是比較嚴。怕我們自殺,刮胡子不能用刮胡刀而是用推子,窗戶都被糊上還用木板釘上,不讓我們和外界有任何聯系。北京軍區專門挑選排以上干部輪流值班,一天24小時看著我們,上廁所不能關門,睡覺時可以關燈,但看管我們的人還要坐在那兒,視線絕不離開我們。
我和陳聯炳住在一屋,但有時我們倆半天也不說一句話,都是躺在那里,眼望天花板,想著自己的心事。那時我最擔心的是獨自帶著孩子的妻子和老家多病的老母親,我想妻子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我的下落,肯定會發瘋一樣到處找我。
轉眼到了11月,天氣已是很涼了,我們身上還穿著離家時那身單布工作服。我們向專案組提出到我們每個人家里給我們拿過冬衣服,專案組沒有拒絕這個要求。
其實我們也想通過這個舉動,向家里人傳遞我們還活在世上的信息。事后證明,這的確是非常有必要的。我愛人當天只知道我出差了,后來一直不見我回來,就多次往部隊打電話詢問,但得到的答復只是含糊的“出差未回”。10月7日,她在工廠里聽到中央傳達了“九一三事件”的文件,一下子傻眼了。中央文件并沒有說還有活著的機組人員,所以她以為我必死無疑。她后來告訴我,那一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工廠回到家的。直到有人上門取我的衣服,她才知道,我還活著。此后,她到處打電話打聽我的消息,但是誰也不敢告訴她我在什么地方,實際上他們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我拿到衣服后,第一件事是急不可待地里里外外翻了個遍,想看看妻子有沒有留什么只言片語,結果什么也沒發現——我后來想,等衣服送到我這里,不知早被人翻了幾遍了。但隨后我就震驚地發現,我們衣服的領章都被撕了下去,這意味著,我們這幾個人早已不是“同志”,而是“叛徒”了!
之后,我們幾個機組人員在陸軍“陪同”下,可以到樓下自由活動,也可以到小賣部買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我看到了胡萍和陳士印,我才知道許多與“九一三”之夜飛行活動有直接關系的人都關在這里
在中央專案組里待了幾個月,他們認為我們沒什么問題。眼看春節就要到了,專案組說讓我們回家過春節,于是我們又被“還”給空軍;氐轿鹘紮C場,其實又開始新一輪審查。我們每個人被單獨關在一間屋里寫交代材料,這時我開始有意識地為將來留存一些資料,所以每次寫完交代材料后,我就用鉛筆在另一張紙上悄悄寫下整個事件的過程。
在空軍被審查了22個月后,1973年6月我成為機組里繼服務員小魏之后、第二個被放出來的人。之前我出事的消息早已傳到老家,那邊傳得更邪乎,有人跟我的老母親說:“你兒子和林立果是結拜兄弟!蔽业艿懿恍牛骸拔募蠜]有說這事啊!”對方說:“中央文件沒有,但河南文件上有!蹦赣H身體本來就不好,我的事情更加重了她的病情,沒等到我出來她就去世了。審查結束時,給我的定性是“在黨的第十次路線斗爭中犯了方向錯誤”。
1976年,我們被宣布停止飛行資格,強行轉業,必須離開北京。我不死心,我還想在天上飛,況且當時三叉戟也很缺人,我給他們寫信,請求能把自己留下來,但最終也如石沉大海。因為我的愛人和孩子都在北京,我就要求在河北離北京最近的地方安置,而河北省規定,凡是要求就近安置的,要到張家口最窮的地方安置。最終我到了張家口懷淶縣一個拖拉機工廠當車間指導員。
拖拉機廠很簡陋,連圍墻都沒有,平時工人們下班了,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明白,自己照顧好自己,是我對這個家庭能盡的最大的責任了。在工廠里生活得很苦,我學著把舊衣物拆開,按書上的公式裁成紙樣,貼在布料上,自己學著做衣服。有時星期天我會在衣服攤上站一整天,就是為了看他們怎么裁剪衣服。那時工廠里分的白手套用不完,我把它們拆了,再加股白線,晚上就我一個人,關起門,在昏暗的燈光下,我一個大男人笨拙地用粗粗的棒針學編織,最后我給自己織了條線褲,還給孩子織了毛背心。一雙握過飛機駕駛桿的手,卻在這里一針一線,編織著生活的希望……
我們這些人
1980年底,在工廠的單身宿舍里,借著昏暗的燈光,我讀著《人民日報》的一篇文章,久久不愿放下。那是1980年11月24日的《人民日報》,在頭版頭條刊登了《就當前國內外一些重要問題鄧小平答美國記者問》,在談到林彪外逃乘坐的那架三叉戟飛機失事的原因時,鄧小平說:“據我個人判斷,飛行員是個好人。因為有同樣一架飛機帶了大量黨和國家機密材料準備飛到蘇聯去,就是這架飛機的飛行員發現問題后,經過搏斗,飛機被迫降,但這個飛行員被打死了!彪m然是很簡短的幾句話,卻讓我熱淚盈眶。這時,我已經被驅逐出北京4年了。
1982年,中央下了一份文件:所有“九一三事件”牽涉的人中,團以下干部不做結論,意思是說就當歷史上沒有發生這件事,至少檔案里再也沒有這個“污點”了,可是停飛和轉業已是既成事實,也無法改變。那時候,我們部隊有60多名干部因此事而受審查,這些人中凡是跟飛行打交道的,基本上被都停飛了,以后也再也沒有回到飛行崗位上來。我們的老師長時念堂當時只有40多歲,“九一三事件”發生時,他剛剛從阿爾巴尼亞回來,完全不知情,但他先被關進學習班,后來又被送到山西農場,前后被關了11年,從正師降為正團。雖然他是1943年的兵,而且還曾經得到過一枚抗戰紀念勛章,但他至今仍是正團退休待遇。
1984年,老伴以兩地生活為由,通過電子管廠向四機部要了一個名額,把我調回北京。時隔十幾年后,我終于又回到了北京。自我回京后,我就利用業余時間走訪當年的親歷者,想為我們共同經歷的歷史留下一個記錄。
機組第一副駕駛員陳聯炳后來帶著妻子和兒子返回老家安徽,已經參加工作的大女兒獨自留在了北京。陳聯炳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后來被挑到空軍當飛行員,多少年來,他飛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但這場意外之災讓他從此不得不告別飛行事業。
機組通訊員、團通訊副主任陳松鶴與全家回到老家浙江省,愛人和兩個兒子留在杭州,而他本人最終到了一個縣的衛生院任支部書記。他已經熟練掌握的英語空中聯絡對話專業徹底無用武之地。
領航員李成昌后來被安置在上海自行車廠供銷科,他的愛人是我國少有的第二批女飛行員之一,“九一三事件”之后,她暫時被停止飛行資格。幾年后,他愛人脫下軍裝,分配到上海民航局繼續飛行,這樣他們一家四口在上海團聚。李成昌在我們這些人中算是結果最好的。
服務員小魏姑娘先是被分配到農場勞動,后來被分配到西郊機場衛生隊工作。不久,她復員,在一家報社的印刷工廠當排字工人,一干就是8年。
而對登上256號三叉戟的4名機組人員來說,他們的家庭遭遇了一場更大的劫難。只有20多歲的機械師張延奎遇難時剛結婚不久,愛人正懷著未出生的孩子。張延奎本不是256飛機的機械師,由于當時256飛機的機械師臨時有事情,又住在城里,就讓張延奎頂替,他莫名其妙地成了冤死鬼。
邰起良出事后,他的愛人獨自帶著兩個女兒艱難地生活著。他的夫人當年是名大學生,這個事情對她刺激很大,身體很快就垮了。等我后來找到邰起良的家屬時,她已經去世了。邰起良的女兒告訴我,凡是電影里出現飛機的鏡頭,她母親都不允許家里人看,可見精神上受了多大的刺激。
機械師李平的家在天津,出事時,他的第三個孩子剛出生不久。李平的愛人在清理丈夫遺物的時候,發現李平生前在部隊的存折不見了。部隊進行調查,儲蓄所工作人員反映,是一位胳膊上汗毛黑長而且戴著口罩的大個子將存折上的錢全部取走的。原來這個人是李平的老鄉,在地方上和李平同時在同一個單位工作,同時當兵,又在同一個單位同時維護同一種飛機,可謂最最親密的戰友。沒想到李平一出事,他把人家這點錢也冒領了,后來這個人也被部隊處理了。
整個事件中最關鍵的人物當然是機長潘景寅了。潘景寅個子高大,性格非常內向,不善表達。他是一名優秀的飛行員,并為毛澤東、周恩來等許多國家領導人出國時開過專機,當時只有40多歲。武漢“720事件”,毛澤東臨時從武漢飛上海,正好趕上潘景寅的飛機,當他知道毛澤東上他的飛機時,興奮地跑去找團長匯報此事,激動得臉通紅,話都說不出來。潘景寅非常熱愛飛行事業,他給3個孩子分別起名為鶩、鷺、鵬,我想也寄托著他對藍天的一片熾熱之情。
265號三叉戟在山海關機場強行起飛之后,先是朝西南方向飛行了4分鐘,之后用極緩慢的動作轉彎,3到4分鐘后,才穩定到270度的航向上——就是對著正西北京的方向又飛了3到4分鐘后,又開始增大航向到310度,向西北方向飛去。接下來繼續轉彎到345度后,又最終調整到325度左右的航向。值得注意的是,完成這個動作正常情況下只需要2分鐘,但潘景寅用了接近20分鐘。根據潘景寅之前多次要求加油的情況,我想,潘景寅最初是知道要飛廣州的。當然,他也是被蒙蔽者,以為有人要加害于“林副統帥”,所以要誓死捍衛林彪。但是在空中,當他知道林立果等人要叛逃的時候,還是拒絕執行飛行任務。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斷,最終結果還要靠飛機上的黑匣子來解答。
回到北京后,我也輾轉找到了潘景寅的子女們。他們告訴我,父親出事后,母親帶著3個孩子艱難地生活著。潘景寅的愛人看到鄧小平的談話后,她和孩子們拿著這張報紙找信訪部門跑了整整一年。1981年,他們和3名機械師家屬接到一份“革命軍人病故通知書”。潘景寅的老伴起初還嘀咕:怎么算是“病故”呢?應該算“因公殉職”吧!但最終也還是簽了字。
潘景寅的子女們曾委托一位到蒙古出差的朋友到溫都爾汗拾了些碎片、挖了些土回來,潘景寅的夫人去世后,他們給父母在昌平買了塊墓地,做了合葬,當時找到我讓我給寫碑文,我后來也不知道是否派上了用場。
每年到了9月13日,我都會非常關注《參考消息》上的報道。2002年,日本一條報道上說,黑匣子上有爭吵聲,既然有爭吵,那是誰和誰在吵?這個黑匣子現在還保存在俄羅斯,這是目前弄清256飛機空中情況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證據。
我的兒子出生時,我給他起名字“飛”,我們對飛行的熱愛、對藍天的眷戀是常人難以理解的。回首往事,我最后悔也是最難過的,是當年沒有在心愛的飛機上留下幾張照片……有時我也覺得憋屈,我們是千挑萬選才出來的,可是就在我人生正在往上走的時候,突然遇到這樣的事情。當初投身于飛行事業時,我們都做好了犧牲準備。但是我沒想到,我們的事業最終竟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最難熬的時候,我就想死在溫都爾汗的那幾個戰友。他們死在荒郊野外,異國他鄉。跟他們比,我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九一三事件”已經過去39年了,曾經的親歷者胡萍、陳聯炳已經去世,那時32歲的我,現在已經是71歲的老人。經過十幾年的調查和訪問,從1997年起,我開始撰寫“親歷九一三事件”。目前,我已完成了40萬字的書稿。能讓這本書順利面世,也為后來的研究者提供一份歷史資料,是我現在最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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